第三十二章 長恨歌

    當今的皇帝，已經(jīng)是個年過四旬的男人。但是保養(yǎng)得宜，并沒有露出絲毫的中年姿態(tài)，反而依然帶著幾分年輕時候的俊朗容顏，只是眼底有一層淡淡的淤青，似乎顯得十分疲倦。

    他十二歲那年登基稱帝，三十年來稱霸天下，然而人到中年，無論多少的榮華權(quán)勢，在幾十年后，都不過像是個幻夢一樣。然而在揭開帷幄的剎那，皇帝卻微微皺起了眉頭，“孫德海，剛才……是不是有個宮女走過去了。”

    孫德海在皇帝身邊伺候也不是一兩天了，此刻連忙打了個諾，“回稟皇上，奴才確實看見有個宮女過去了。不過……人有相似，想必是這一下錯了眼吧?！?br />
    “的確是人有相似，不過你素來在朕身邊伺候，很懂得什么該說，什么不該說。朕方才不過問這一句，你就說出這句話來，可見……并不僅僅是相似而已吧?！被实凼种欣p著一串碧玉珠子，顆顆玲瓏剔透，在手中不停的撥弄著，片刻后，這才嗤笑了一聲，“我方才瞧的不甚清楚，你可看見了……是很像她么？”

    孫德海咬了咬牙，這才俯下身說，“奴才不敢謊報，確實很有幾分相像?；噬稀湃フ胰嗣?？”

    普天之下莫非王土，率土之濱莫非王臣。如果那個宮女當真得了皇帝青眼，只怕就是真的飛黃騰達了。只不過真要是這樣一位主子，恐怕后宮里就是真的要翻天了。

    坐在龍輦上的皇帝卻輕輕嘆了口氣，孫德海甩了一下拂塵，幾個人頓時停下了腳步。經(jīng)年伺候的老人半低著頭，一時間也不敢多說什么。

    龍顏大悅，自然是再好不過，可要是觸到了逆鱗，恐怕就是浮尸千里了。

    “不必了，起駕回宮吧?！蹦抗饫锼坪跤袔追肿窇浀那閼?，然而手中的碧玉珠子撥弄的越發(fā)急躁起來，大珠小珠落玉盤，想必也不過如此發(fā)出嘈雜急切的聲音吧。

    孫德海幾乎是松了一口氣，“起駕回宮！”他并非是不愿意去找人，而是宮里頭的事情，永遠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。那個宮女不過是一面之緣而被天子垂青，但如果日后得寵攪的后國內(nèi)個不得安寧，恐怕到時候德妃娘娘第一個就要問責自己。

    他倒也不是真的害怕德妃，而是一把老骨頭，實在是再也經(jīng)不起折騰了。

    龍輦被眾人抬走，幾乎就像是從來都沒有來過似的。若昀自然是不知道，陰差陽錯，自己的命運，不過是在一念之差中就會被人改寫。不過此刻的若昀倒是心情十分愉悅，畢竟在宮廷之中生活，她似乎已經(jīng)漸漸習(xí)慣了。

    更多的，是因為有了韋璇和月如在身邊陪著自己。就算是每逢佳節(jié)倍思親，但是……終究遠比自己想象中的落寞和寂寥要好得多了。

    回到花房之后，思幽倒是覺得整個人都輕松多了。她倒在床榻上翻來覆去了好一會兒，只想著到了明天晚上該準備些什么好吃的。

    苦中作樂，也不過如此。不去想未來，日子似乎還走的快一些，若是想得太多，只怕痛也就越深。

    或許真的是因為心中有了個期盼，日子也就慢慢變得好過起來了。第二天就是中秋佳節(jié)，一時間整個后宮都熱鬧非凡。別說是主子娘娘們悉心打扮，就連尋常的宮女都涂脂抹粉起來，人人都拿出了自己喜歡的首飾，只是花房到底冷僻，雖然熱鬧，也不算逾越了禮數(shù)。

    雙荷姑姑也已經(jīng)趕去聽音閣伺候了，雖說主子們都在聽戲趁著熱鬧，但是做奴才的依然要有做奴才的本分，不過是忙里偷閑罷了。

    在主子面前有頭有臉的奴婢都已經(jīng)跟去伺候了，花房里除了雙荷姑姑之外，其余人倒是各自有活動，閑的厲害。好不容易拖到了晚上，若昀和月如就一人手中提著一個食盒朝碧波池邊走去。

    或許真的是因為有鬼神之說，碧波池附近倒是空無一人。然而這地方賞月卻偏偏是極佳的所在。月色如清輝琉璃灑落下來，像是水銀泄地，薄紗繚繞。

    若昀也忍不住輕輕嘆息了一聲，皇宮之中雕梁畫棟，白日行走都低頭不敢看人，只覺得森嚴紫禁城里，每一寸土地上都有幽魂和森冷的建筑，只讓人覺得渾身發(fā)冷。但是碧波湖邊，卻讓若昀似乎見識了另一種美麗。

    傳聞之中的天家富貴，的確是讓人倒抽了一口冷氣。那種美，是否一定要在夜深無人的時候才會被發(fā)覺。

    “小姐，想什么呢？”月如終于忍不住笑了起來，打趣道：“這個碧波湖，可不是上次我們在上元節(jié)花燈會上，看見的那個碧波湖呢?！?br />
    雖然若昀從來不曾提過當日的事情，甚至和那個帶著狐貍面具的男子也不過是匆匆一面而已。不過到底是伺候了這么多年，就算想也想得出來，當初那個男子……想必應(yīng)該讓小姐動心過吧。只是月如也不過是隨口打趣，畢竟已經(jīng)進了皇宮，高墻絕紅塵，什么東西……都只能拿來一念罷了。

    誰也不會真的相信，當日在上元節(jié)燈會上，不過是一面之緣而已，誰又會真的對誰動心呢？

    若昀并沒有回答，也不過淡淡的笑了起來，如果回答，那才真的是此地無銀三百兩，很多事情，沉默遠比解釋來的有趣。更何況是姐妹之間這種玩笑話，更是不如一笑置之罷了。食盒里的食物都還溫熱，都是若昀和月如親手做的。

    雖然只是尋常小菜，然而兩人手藝極好，做出來的小菜也是色香味俱全。

    壓軸的，自然是一碟子月餅。那是棗泥餡的月餅，其實若昀未必喜歡吃甜的，但是在宮中的歲月太長也太苦，既然如此，除了苦澀之外，終究還是需要甜食，來慰藉那樣無涯而寂寥的一場生。

    等所有東西都收拾好了之后，若昀才點了點頭，莞爾笑道：“那么現(xiàn)在……就只需要等著韋璇姐姐來就是了?！?br />
    月如也點了點頭，自從入宮之后她很少再看見小姐這樣歡喜的模樣，或許……以后也一樣很難見到吧。既然如此，人生得意須盡歡，她只想讓若昀此刻嘴角的笑容，一直都凝固在臉上，永遠都不要退去。

    “韋璇姐姐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來呢，我記得小姐是會吹笛子的，小姐，不如咱們來吹笛吧。”月如忽然興致勃勃的說道。

    在皇宮之中，不僅僅是若昀覺得不習(xí)慣，就連月如也覺得步步艱辛。畢竟不像是從前在沈家做婢女，可以笑鬧無忌，就連無聊的時候，還能和其他的小丫鬟們一起說話，但是進了宮之后，可就再也沒有那樣的機會了。

    若昀心中也不禁有些愧疚起來，畢竟當初月如是為了自己才進宮的。后宮之中的生活，自己不習(xí)慣，月如又怎么會習(xí)慣呢？她自請入宮成為宮女，是因為她愛錯了一個人，要承受那個愛錯的代價，但是……月如又有什么錯呢。

    “月如，是我不該帶你進宮來，宮廷之中的生活，我雖然覺得難熬……但畢竟不曾想到，會是這樣不見天日的時光。我從前看錯了人，所托非人，那么就要自己承受后果，但是這件事，畢竟和你沒有關(guān)系?！比絷垒p輕嘆了一口氣，伸手按在了月如的手臂上。

    “可是小姐，如果奴婢不跟在小姐身邊，這日子，豈不是更加難熬么？”月如卻抬起了臉，微笑著說道。

    若昀的鼻子一酸，幾乎快要忍不住落下淚來。當年錦衣玉食的時候，她從來沒有想過會淪落到今天的地步。然而真正成為了宮女，至少……就像是月如所說的，至少她還是陪在自己身邊的，否則這樣無助而絕望的時候，她又該如何支撐下來呢。

    “月如，是我連累了你?！八加牡氖州p輕握緊了月如的手，兩個女子站在月色之中，此刻就像是一對在月華之下盈盈盛開的雙生花。

    “小姐別說這樣的話，只要可以和小姐在一起，月如就不覺得有什么辛苦的?！惫郧傻脑氯缧α似饋恚焓职丛诹藢Ψ降难劬ι?，“小姐你吹一個曲子吧，我給你唱歌聽?！?br />
    進宮的時候，自然是不允許帶著古琴進宮，而此刻涼亭之中，那一把焦尾琴此刻也已經(jīng)不見了蹤影。不過若昀微微凝眉，忽然從袖子里拿出了一把笛子，“這還是當時年紀小的時候，父親送我的禮物。只不過笛聲清涼，音色更加嘹亮和尖銳，比起古琴，似乎并不適合伴奏?！?br />
    “如果是小姐的話，奴婢相信就沒有問題的?！痹氯绲故且恢迸d致勃勃的，想了想，這才說道：“不如就吹長恨歌吧，那首歌不是很有趣么？”

    月如其實沒有念過書，但是卻生來就有一把好嗓子，不過是隨口婉轉(zhuǎn)唱幾句，就猶如天籟悠揚婉轉(zhuǎn)。若昀皺眉想了一下，此地風(fēng)景怡然，而且還沒有外人來往，就算是撫笛唱歌，想必應(yīng)該沒有人會發(fā)現(xiàn)的。

    況且難得月如又有這樣的興致，若昀想了想，終究還是點了點頭，“我試試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