楚風(fēng)沒醉,這人的酒量仿佛沒有底線,喝下了一大壇,幾乎如瓊漿般濃郁的美酒,他依然沒醉。
酒越陳,水分便越少,酒力就越強,陳重只喝了約三大口,已經(jīng)在桌子前搖晃。
楚風(fēng)就這么看著他,微笑的看著他:“你想說什么?”
陳重道:“你且告訴我,燕桓到底是不是你爹?”
楚風(fēng)盯了他良久,才道:“我多么想說不是……”
陳重道:“那就是!你是燕楚國的王子!”
楚風(fēng)神色如常:“我只承認他是我父親,你若想攀附恐怕打錯了主意。”
陳重道:“誰想攀附誰就是他嗎的王八蛋!”
他已醉了,只有醉了的人,才管不住自己的嘴。
醉了的人,通常也話也多,問題也很多。
陳重頓了一會,又問:“為何你不肯干脆的承認,你若愿意說,我其實也愿意聽的,聽完我也十分愿意忘?!?br />
楚風(fēng)仰脖喝下一大口,酒順著嘴角流到臉上,脖子上,放下酒壇,他的眼神已經(jīng)悠遠,直愣愣的看著陳重。
“我二十年來只見過他一面,你說我愿不愿認?”
陳重道:“我不信,當?shù)哪挠胁幌矚g自己的兒子,哪有不想念自己妻子的?”
楚風(fēng)冷道:“他有七個妻子,七個兒子,而我母親,只是個凡人?!?br />
陳重坐在石凳上搖晃了一會,似乎沒想好該怎么把話接下去。
但楚風(fēng)已又開口:“我十三歲時見過他一面,是唯一的一面,那時我已練成法,衍生仙根,我有了朋友,也有了名氣?!?br />
陳重插嘴道:“十三歲便有了名氣?!”
楚風(fēng)不理他,接著道:“他卻十分憤怒,將我朋友拘禁,那時我才知道我原是燕楚國王子。”
陳重道:“你這些年都住在哪里?”
“與母親在西北小鎮(zhèn),孤苦伶仃,若不是我生了仙根,尚不知要受多少苦?!?br />
陳重又問:“這么多年他都沒來見你一面?”
楚風(fēng)點頭,肯定的道:“沒有?!?br />
陳重在搖頭,越搖越快,忽然停下來:“你說話就說話,能不能不晃?”
楚風(fēng)愕然:“明明是你在晃,卻偏偏說人家!”
陳重眼眉低垂,但仍在奮力的抬起頭,因為他心底一直有句話想要和楚風(fēng)說,而且是必須要說。
陳重又道:“我還是不信,我不信他會不管你,否則你這一身法是哪來的?”
楚風(fēng)咬了咬牙:“這是我在后山竹林所獲的傳承!”
陳重嘿嘿一笑:“哪個竹林?什么傳承?我怎么就碰不上這等好事?”
楚風(fēng)似有些不悅,冷哼道:“氣運這東西,本就很難說?!?br />
陳重問道:“你有沒有看過燕桓與人斗法?”
“從來沒有,我連見都只見過一面,如何看得到?他知我名號,不覺得丟盡燕楚的臉,我已是燒高香了?!?br />
陳重嘿嘿笑起來,指著楚風(fēng)身側(cè),把搖晃的影子當做他,道:“你是說,你在后山的竹林里,得到傳承?里面什么都沒有,就一個傳承?那是你從小長大的地方,你以前就未曾進去看過?”
楚風(fēng)點頭道:“去過,沒有一百次,也有九十九次,可哪又說明什么?我的確在那獲得。”
陳重忽然笑得很奇怪,看著楚風(fēng)的眼神就像在看一條土狗:“你認為會有這種好事?這些高人把傳承留在哪不行,偏偏留在你去了九十九次的后山竹林?豈非是等著你去學(xué)?”
他忽然想到,自己不也是在后山竹林,獲得燕桓的傳承么?他為什么臨死前還是選擇后山竹林呢?
楚風(fēng)已不想說話,他想等陳重趴到石桌下面去,因為陳重話已太多,卻不斷在敲打他的心房。
但陳重沒倒,這人就和他的名字一樣,很能承重,明明從一開始就在左搖右晃,卻沒有倒下。
偏偏陳重的話還是很多,他似乎已很多年沒與誰說過這么多話:“你知不知道我修煉需要什么?”
楚風(fēng)道:“寒潭、瀑布?!?br />
陳重道:“你知不知道我為何要問你燕桓?”
楚風(fēng)點頭:“知道。”
陳重又道:“你十三歲一闖出名頭,燕桓就把你朋友拘捕,他可真是消息靈通?!?br />
楚風(fēng)臉色已有些難看起來:“他是國君,自然靈通?!?br />
陳重忽然笑了起來,面龐紅得已有些發(fā)黑:“我只知道我跟你法同出一源,而我的傳承,只來自一個人?!?br />
楚風(fēng)嘆了口氣,配合道:“哪個人?”
陳重道:“燕桓?!?br />
猜測是一回事,被陳重親口道出又是另一回事,楚風(fēng)已有些呆滯了,他覺得嘴里發(fā)苦,胸口發(fā)悶,卻又多問了一句:“你在哪里得到的傳承?原來你也遇到過這種好事?!?br />
陳重理所當然的回答:“后山,竹林?!?br />
說完他便抬起頭看向楚風(fēng),卻發(fā)現(xiàn)他的頭垂得比自己還低,額頭抵在石桌上,兩只手縮進雙腿間,肩膀聳動。
這人,明明酒量這么差,還和我拼酒!
陳重醉了,似乎出現(xiàn)了幻聽,他聽見一個男人在哭泣,哭得撕心裂肺,就好像在心里已哭了幾千次,已積了幾尺高的淚水,這一次一口氣從眼睛里、鼻孔里傾瀉出一般。
后的風(fēng)吹向前,風(fēng)雪如刀子呼嘯而過,多大的風(fēng)都擋不住這哭聲,陳重的頭終于抵在石桌上,喃喃自語:“這人直被我喝哭了,下次再也不與他喝了,酒品真差!”
男人都好面子,父親也是男人。
只是在兒子出生的那一刻,他已將一生輸給了他。
父親在兒子面前,從來不是勝利者,他們想要的面子,只不過是表征自己還是個男人的“遮羞布”。
如果兒子已對父親產(chǎn)生了嫌隙,已種下怨恨,父親不會去搖尾乞憐求得原諒,絕不會。
但他仍會想盡辦法去關(guān)心兒子,幫助他成長,傾其所有,乃至生命,一定會。
這就是父親,這就是男人,這是他們的可悲之處,也當然是他們最可愛之處。
但楚風(fēng)卻更加可悲。
陳重回想到初見楚風(fēng)時的場景,他在寒潭內(nèi)修煉,已一個多月未吃飯了,凍得滿身寒瘡,胸腹皆是干癟。
再沒有什么比這更可悲了。
當兒子用許多年想通了許多事,已經(jīng)想要和解,想要去找回那一份父愛的時候,卻發(fā)現(xiàn)父親已不在人世。
這可悲嗎?這當然可悲!
子欲孝,而親不待。
第五十一章燕楚風(fēng)的過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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